我是一颗牙。
我的一生,是从一片柔软的、温暖的混沌里开始的。那里有规律的、沉闷的鼓声,后来我才知道,那是心跳。我被包裹着,像一粒被深埋的种子,在黑暗中悄然积蓄力量。直到那一天,一股不可抗拒的推力将我推向一个光明的、喧闹的世界。
我的降临,伴随着一场巨大的不安。我的主人,那个小小的婴儿,用震耳欲聋的啼哭宣告我的破土而出。他烦躁、流涎,用一切能触碰到的东西去摩擦那红肿的牙龈,只为缓解我的“诞生之痛”。我感受到了他母亲的指尖,温柔地抚过,还有那清凉的、专为磨牙准备的硬饼。那一刻,我明白,我与这个生命紧密相连了。我的萌发,是他成长的第一个里程碑。
童年是甜蜜而混乱的。我与我的兄弟们——门齿、犬齿、臼齿,陆续到岗。我们切碎煮得软烂的蔬菜,磨碎香甜的果泥,也曾勇敢地挑战过一块坚硬的饼干,那“咔嚓”一声,是我们胜利的号角。我们感受过冰淇淋的透心凉,也曾在深夜被偷偷潜入的巧克力酱包裹。那是充满探索与甜腻的黄金时代,我们洁白,坚固,是主人征服食物的利器,也是他咧嘴大笑时,最无邪的装饰。
青年时代,是我们家族的巅峰。我们分工明确,配合默契。门牙负责切断坚韧的纤维,犬齿撕裂喷香的肉类,而我们臼齿,则承担起最繁重的研磨工作。我们经历过火锅的热闹滚烫,也咀嚼过熬夜时的冰冷泡面;我们被浓茶的褐色浸染过,也被咖啡的香气萦绕过。主人恋爱时,我们因那些甜蜜的絮语而时常暴露在空气中;主人奋斗时,我们陪伴他咬紧牙关,承受压力。那是力量与磨损并存的年代,我们依然坚固,但釉质上,已悄然留下了岁月的细微划痕。
中年,是一个转折点。我开始感到力不从心。曾经轻而易举能磨碎的花生米,如今有时会让我感到一阵隐痛。我的身边,开始有兄弟倒下。他们不是自然脱落,而是被一种名为“龋齿”的敌人从内部蛀空,最终在牙医那冰冷的器械下,悲壮地离去。填补物成了我们身体的一部分,像一块块荣耀的伤疤。牙龈也不再如年轻时那般紧紧拥抱我们,偶尔会退缩,会发炎,会在刷牙时渗出殷红的血。我们不再追求极致的口感,更渴望温和与清洁。主人的笑容里,多了几分含蓄,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肆无忌惮地大笑了。
如今,重阳又至。
主人的头发已如深秋的芦花,他的步伐也变得迟缓。秋风带着菊香和茱萸的气味穿过堂屋,也带来一丝萧瑟的凉意,直往我的牙根里钻。我的身体,已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,像干涸的土地。身边的兄弟一个个离我而去,或被岁月带走,或因疾病被拔除。曾经拥挤的口腔,如今变得空旷而冷清。咀嚼成了一件需要小心翼翼的事情,流质的、软烂的食物成了主流。那些关于啃骨头、嚼甘蔗的豪迈记忆,都变成了餐桌上对儿孙们的笑谈。
今天,主人的儿女们都回来了,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久违的热闹。餐桌上摆满了佳肴,但他只是微笑着,用我们这些残存的老兵,缓慢地、仔细地磨着那一小块蒸得极烂的重阳糕。很甜,很软。我使尽全身的力气,完成着这最后一次重阳的咀嚼。
晚上,他坐在藤椅里,望着窗外的月亮。那月亮,和我初生时他母亲指给他看的那一轮,一样圆,一样亮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轻轻地用舌头舔过我们每一个。那触感,苍老而温柔。我感受到他生命的气息,如同风中残烛,却依旧温暖。
我知道,我的使命即将走到尽头。我从一片混沌中来,见证了一个生命从萌芽到绚烂,再到沉寂的全部过程。我咀嚼过他的酸甜苦辣,支撑过他的喜怒哀乐。我是一颗牙,是他生命年轮上,最坚硬也最诚实的记录者。
当最后一丝力气从牙根流走,当我在下一个不知名的清晨悄然脱落,请不必悲伤。那不是我生命的终结,而是我陪伴的完成。我归于尘土,如同深秋的落叶,而他所经历的一切丰盈与美好,都已融入骨血,成为永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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